《当代》杂志主编何启治1997、1998年之交,在中国文学的天空上升起了一颗耀眼的新星,这就是藏族青年作家阿来所著第一部长篇小说《尘埃落定》。它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发稿、出版单行本,随即被《小说选刊·长篇小说增刊(2期)》和《当代》杂志(1998年2期)慧眼看中,先后被节选刊发于这两家有影响的刊物上。
《尘埃落定》是藏族封建土司制度走向溃败毁灭的独特而又凄惋美丽的挽歌。当神秘浪漫的康巴土司制度在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的炮声中最终消失在历史的深处时,读者除了由于欣赏了真正动人的艺术品而带来的阅读快感之外,还不由地会伴随着对人类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产生深沉、凝重的思索。这是因为小说借独特、新鲜的藏族社会生活题材,表现了具有普遍意义的人性主题。
小说让人惊叹的艺术魅力,首先来自它那十分逼真的、具有震撼力的真实感。作者的叙述既有局内人的真切、生动和准确,又有局外人的冷静、超然和无奈。这是因为阿来虽然年轻,但毕竟是藏族作家,他熟知藏族土司制度的盛衰过程和相关的历史、宗教、文化知识以及人文、自然景观,决非其他民族的作家可比———哪怕他们深入藏区生活,也写出过一些有价值的作品;又正因为阿来年轻却又善于学习、借鉴中外一切有益的文学遗产和文学的新观念、新经验,这就使他对故事的叙述既充满激情和感情,又不乏理性与冷静。爱欲与文明的冲突,土司头人之间的争斗,鸦片、梅毒的传播,土地财富、奴隶美女的掠夺,诸多人事纠葛和历史沧桑变幻……在作者笔下娓娓道来,从容不迫,举重若轻。无论是艺术细节的刻画还是社会场景、藏区风光的描绘,都常有叫人赞叹不已、拍案叫绝之处。例如,麦其老土司看上了查查头人的老婆,便杀夫夺妻,然后又诬指查查的管家多吉次仁想夺头人的职位而杀了主人,因而对他“绳之以法”;但在多吉次仁的老婆和两个儿子夜半暗藏杀机,特意来告别时,麦其土司却让奴仆高举灯笼照亮自己的脸,还提醒想长大以后再报杀父之仇的孩子说:“你是害怕将来杀错人吗?好,好好看一看吧!”又如麦其土司占有了查查头人的妻子央宗,却由于魔怪的作祟而找不到一块可以叫他和心爱的女人睡下的地方,情急之中便到田野上野合,但癞蛤蟆、田鼠、杜鹃鸟乃至蚂蚁等众多动物全都和他俩作对,结果是毫无办法,“除非他们能在空中睡觉”。而这一切都是由“傻子”二少爷用调侃的语气讲出来的———因为他凭借黄特派员留下的望远镜,把父亲和他的新欢徒劳无功的努力尽收眼底。凡此种种,都是多么独特、新鲜、奇妙而有内涵的惊人之笔呵!
小说塑造的人物形象,包括其主人公麦其土司的“傻子”二少爷、被割了舌头的书记官翁波意西、二少爷的随从索朗泽朗、尔依等等,还有众多的老土司,少土司,男土司,女土司,以及一些奴仆和自由民,往往都是独特、典型的“这一个”,或者是栩栩如生、让人过目难忘的艺术群像。
阿来本是智慧而散淡的诗人,故小说的语言简洁、幽默、纯正,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好读,又极富诗意、极富质感和表现力。
总之,小说在个性化的艺术追求和大众审美情趣的结合上,虽未必完全成功、到位,但无疑已迈出了独特而重要的一步,取得了可喜可贺的成绩。
阿来跑了两年,写了两年又放了两年才公之于世的《尘埃落定》这部小说,无疑是我国长篇小说中迄今为止写少数民族题材的最佳之作。它显然也是可以走向世界的好作品。啊,我真庆幸,这部中国文坛等了许多年的作品能够在《当代》刊出。